毫无疑问,《红楼梦》缔造了中国古典文学的最高峰,数百年来无出其右者。一经问世,便获得了上至乾隆下至引车卖浆者流的普遍关注,随之衍生并不断发展的“红学”,更是横跨文学、哲学、史学、经济学、心理学及中医药学等多个学科,参与人群涉及各个领域各个阶层。而作为一名普通读者,在我有限的阅读体验里,《红楼梦》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童年时代初读《红楼梦》,往往跳过读不懂而实际上却是大关节处的诗词歌赋,生生把它当成了宝、黛、钗情感纠葛的爱情故事来读。多年过后,情节大多已忘记,唯独初见开篇自序诗的震撼始终刻骨铭心:“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寥寥二十字笔笔带血、字字含悲,写尽了辛酸与无奈,即便我少不经事,也知道即将要读到的,必是作者呕心泣血之文。
悠长的成长岁月里,数次品读《红楼梦》,更兼涉猎蒋勋、刘心武、周汝昌、王蒙、张爱玲等文学大家的各种解读,加之年龄、阅历的增长,逐渐有了更多层次的感悟与收获。及至拥有脂砚斋批评本,更是视为珍宝,置于案头枕边,随手翻阅甘之如饴。
毛泽东在他的《论十大关系》里写道:我们中国自己并没有太多可骄傲的东西,无非是地大物博、历史长一点、人口多一点儿,还有部《红楼梦》。毛泽东特别喜欢《红楼梦》,他以杰出政治家的敏锐读到了兴衰。曹雪芹以鬼斧神工之笔描述贾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但小说开端时的贾府,历经五世繁华已逐渐显示出下世的光景来。正所谓“悲哀之雾,遍披华林”,眼下愈是极尽富贵奢华,大难临头方愈悲悔莫及。任何事物要想从外部打败他,定是极端困难,必定是先从内部烂起来,才能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贾雨村攀附贾府成为朝中新贵,“护官符”演说官场风云,葫芦僧乱判了葫芦案;凤姐弄权铁槛寺、诱赚尤二姐,买通官府、干预司法如同儿戏;为迎接元妃省亲兴建大观园,整个工程里私相授受拉拢关系、索贿受贿安插私人、贪污腐败中饱私囊、以权谋私五毒俱全,花团锦簇红袖飘香的大观园,又有着如此污秽不堪的一面;“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始在宁”,宁府家长贾敬修仙炼丹消极避世,不理家事不教儿孙,贾家族长贾珍、其子贾蓉聚麀乱伦德行败坏,恰如柳湘莲所言:你们东府里,怕只有门口的石狮子还干净些。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曾托梦王熙凤尽言贾府之弊,建言于祖坟家庙附近广置田产、建立学堂,以备后世之虞,可惜以凤姐之智犹未能筹谋于大厦之将倾,大难临头才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尽管脂砚斋说“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然读者还是能从中看到封建制度的腐朽及其难以挽回的没落。
人们盛赞《红楼梦》辉煌的艺术成就,曹雪芹以丰富、多面、复杂、独特的个性描写塑造了四百多个鲜活的人物,每个人物都有符合其身份地位、学识修养的举止、语言及心理,往往寥寥数笔便让人物形象活灵活现跃然纸上,辨识度极高。每每翻开扉页,便看到林黛玉牙尖嘴利不饶人,多愁多病多情身;薛宝钗秉性善良心思缜密,少年老成处事圆滑,事不关己不开口;王熙凤揽权弄权争强好胜八面玲珑,能插科打诨讨好贾母、妯娌小姑,也能撒泼发威制服贾琏、尤氏与下人;贫苦的刘姥姥为了打秋风插了满头鲜花取悦众人,一句“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笑得宝玉滚到王夫人怀里叫揉揉肚子;史湘云豪气干云划拳行令醉卧芍药圃,好一幅美人图,还有“大菩萨”李纨、“二木头”迎春、“玫瑰花”探春、“可怜公子无缘”的袭人、“过洁世同嫌”的妙玉……“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窃以为,曹雪芹是以诗人的情怀在追忆幼年生活,是带着深厚的情感在为昔日闺中故人摹影立传。在苍茫的历史长河里,普通人的生命如同划过暗夜的流星,瞬亮后是不留丝毫痕迹的长空。曹雪芹是伟大的,他以生花妙笔使得故人以这样的方式永生,让她们鲜妍明媚的笑靥、风流袅娜的身姿、不让须眉的才情、堪怜堪叹的遭际永为后世怀想。
曹雪芹十三岁以前生活在江宁织造府锦衣玉食红袖添香的温柔富贵乡里,雍正六年曹家获罪被抄,曹雪芹随家人迁居北京老宅,靠卖字画和友人救济为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沧桑巨变世态炎凉反而成就了曹雪芹,他以十年血泪铸就了《红楼梦》千古绝唱。《红楼梦》里有佛家的慈悲,曹雪芹像是站在云端俯视着芸芸众生,在他看来,她们或者他们都是沉溺欲海痛苦挣扎的可怜人。“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开篇第一回,空空道人便以一曲《好了歌》点化了甄士隐,真事隐去空空如也。普通如你我,谁又不是一边怀着超尘出世的梦想,一边身不由己的在尘世里挣扎?脱尘网、逃大造终究是梦幻一场。曹雪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出了人们沉溺痛苦的人生百态,探索着人们寻求解脱的共同向往。
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未完亦或不全,总之是缺憾。缺憾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不是吗?正因为缺憾,数百年来人们考证、搜寻、争论、续写不断,正因为缺憾,贾宝玉、林黛玉们一直牵着你我的心……(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图片作者)新乐法院审管办副主任 李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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