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克小流氓
我们德国人一般都很喜欢“民主”这个词。这跟历史有关,我们在20世纪见到了残忍的专制(纳粹德国),变专制的民主(魏玛共和国)还见到了自称“民主”的专制(东德)。当下的联邦德国算是真正的民主国家,也就是说我们活在民主度相对来说比较高的体质下:有法治有选举,有言论自由有三权分立。这种民主的联邦德国,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国家,但至少是一个让我们觉得比较有安全感的地方。 所以每当德国人碰到民主度较低国家的人,他都会觉得有些不解:没有人会愿意活在专制下吧,那些人难道不知道民主好? 问题在于,这个“好”到底在哪里? 人们看民主,往往只看到投票那一面:比如德国,几千万个公民给几十个政党投票,最大的几个政党进入议会,议会中最大的政党组织政府,政府可以干四年,然后又是选举,公民又要投票,有人上台有人下,一切重来。 但民主还有另外一面,就是它允许公民“发泄”的作用。德国人跟其他国家的人一样,我们有很多对政府不满的地方。怎么办呢?在民主制度下,不满意的公民可以选举时惩罚政客,将选票投给其他人了。 但民主,不止是投票。 民主包括言论自由,意思就是公民可以公然批评政府。这也是一种发泄。人的心理很奇怪,很多情况下我们只要觉得别人听到了我们的抱怨,我们的情绪就已经好起来了。因为发泄,往往是“动嘴不动手”,媒体和百姓连起来批评政府,骂完了继续过日子。 除此以外,民主还包括游行权利:对政府不满的公民可以上街,警察会保护他们,就像警察也会保护政府。 我写这篇文章时正好可以看到左派分子从我们家楼下游行过去。他们觉得市政府一切都做得不对。我或许不同意他们的看法,但我很高兴他们可以这样发泄。他们感到不满就合法上街,总比他们忍不住非法上街要好吧。看来这种发泄,有让社会稳定下来的作用。 说了那么多,我还是没说到党和民主的关系。我为什么觉得共产党需要民主呢? 其实我们大概都知道共产党虽然自从延安时期已嘴上说“民主”了,但他们和真正的民主的关系,一直都很尴尬。我们在政府身上看到的,是一种“精英政治“的理想,主要目的是让社会“稳定”下来,主要前提是所有所谓的”精英“,就是党员自己罢了。 问题在于,他们这种政治模式或许适合当下快速经济发展的中国,但未必适合将来的情况。因为中国社会目前还比较稳定的主要原因不在于它的政治模式,而在于它的快速经济发展。百姓虽然跟其他国家的人一样有很多对政府不满的地方,但他们正忙着赚钱,而且他们到处看到的是机会:赚钱的机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的机会。 那么,中国目前的经济发展会一直这样快速继续吗? 我觉得不大可能。我们德国1950年代时也经历过同样的时间段。而且日本也是。但无论德国还是日本,经济发展到某一种水平之后就开始慢下来了,甚至完全不长了。这是为什么呢? 快速经济发展的一个主要前提,就是出发点要比较低才行:日德两国1950年代时是战败国,百姓愿意为了重建家园做出很多牺牲。但到了1970年代之后,经济发展到某种水平之后,工资涨了,消费水平变高了,产品变贵了,百姓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价值了,大家开始提要求了,经济发展自然就慢下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百姓能不能“发泄”,而且他们知道怎么用和平方式“发泄”,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我看到中国目前的快速经济发展当然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这样很多中国人能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但另一方面我也很担心,因为我知道某一天这种经济发展会慢下来了,而且到时候中国百姓肯定会感到不高兴。 中国百姓,从来没有学过怎么在言论自由的范围内批评而不倒翻政府。他们也没有学过怎么和平上街游行。他们对“投票”有概念,但他们没体会过。我担心他们到时候不知道怎么发泄才对,引起社会乱起来。 所以我希望共产党能够明白,他们其实是需要民主的。因为一个能正常发泄的社会,才是一个能够克服危机的社会。 经济发展慢下来了,就是中国将来要面对的巨大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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