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57岁的娘不能在世上有二十个年头了。
    积累财富，是娘一生的物质追求；疼爱他的儿子，是娘一生的精神追求。在非理论的范畴里，物质与精神常具有不可分割性，所以远在异乡的娘在她去世前两天对邻人说的一句话就永远地刻在了她儿子的心上，娘说：“我有病就不看，病看不好，钱花上一河滩，给我儿子留下账，我死了心也不甘。”惜财、爱子、疼孙，唯独不关心自己，你就是我那可怜的娘呵！
    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娘老是每天挣十分的工，与男劳力一模一样。那一年分红，挣够全年的吃的，生产队还要分给娘三十块钱。娘带我赶集，不慎被贼偷去了二十元，娘先是为自己的大意和不设防痛苦，后是发生了一次怪异的笑后，娘就正常得好像把丢钱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解读这其中的密码，不就是娘心里装着他的儿子吗？——“我气疯了，谁管我娃？”在娘心灵的历史上，每一天重笔记载的，都是她的命根子儿子。娘不打娃，也最讨厌旁人打娃。身教言传，这就是娘的自信。
    父亲是个裁缝，曾经在遥远的青海供职。1972年我随娘迁居到父亲身边生活。跳出农门的娘在聚财条件改善后，她创业的积极性更是空前高涨。打煤砖、土坯，挖管道、土方，采药、贩菜……娘积累财富付出超过她身体承受能力的劳动到了不怕把自个儿累得倒下去的程度，这一点，娘似乎一生也未意识到。“不劳动，要手干什么？”娘的话，诠释了娘的哲学。1987年夏我得子后，娘开始在家哄孙子，人说带娃劳累，娘却说她是在享清福。为了给儿过好日子，一生总不愿意享清福的娘在哄孙子的四年时间里喂大了五头肥猪。一天猪在槽里喝面汤，鼻子吹得面汤冒出泡儿，发出响声，娘高兴地对我说：“你听，猪喝面汤的声音多好听。”如今，你儿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好听的不光是音乐，在娘的世界观、价值观和审美观里，悦耳的还有猪喝面汤的声音。作为创造财富的劳动者，娘一生的心灵是充满诗意的。从这个角度讲，娘的一生是充实的、愉快的、进取的，是死而无憾的。娘过世后，我从父亲口中得知，积极储蓄的娘在银行的存款是在存至足三万元的第二十六天撒手人寰的。娘生前对我这样说过：“娘就是身体不好，要是身体好，现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娘还真不相信娘和你会是没钱的人。”今天，我住在从购买到装修到添家具共花去16万元有123平方米的新房里，娘却因积劳成疾突发心肌梗塞早早不在人世了，娘看病从未花过你儿一分钱，娘呵，你是想通过积累财富和守业这一途径来达到爱你儿子、爱你孙子、爱你重孙子这一终极目标嘛，我那一生都在努力拔掉穷根的娘呵。

    “娘死不能在世上。”大秦腔里这样唱着……从“不惑之年”到“知天命之年”，我正昂首挺胸走在最终要去见到娘的路上。虽然娘常回她儿的梦中，但每每梦醒之后，激励她儿子去奋斗、去拼搏、去创造的，依然是今生今世和灵活性却再难见一面的娘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