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宝地

    上

　　鲁迅先生“家”的院子不算看小，大门前威仪非凡的石狮子尚在，一直向里走，余下那块地，有着镶了很是优雅的月牙儿重门，有着墙壁上留了供奉天君的正堂，有着夏日乘凉的皂角树，有着每天在皂角树上往返不止的花猫和蚂蚁，虽然，历经了几代皇帝蹂躏，八国联军抢掠，无论从“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等等，还是到九斤老太的至理名言，“一代不如一代”，人们瞥眼随便翻瞧，那除了攒动的人头消失了少小部分，堂堂气派依旧。
　　早年，穿上长袍的孔乙己，鉴于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出了大名，后来，一个人常去咸亨酒店里身板拉直喝上几盅，因为家道败落，所以常犯偷盗的大忌，也由此连连遭拳脚，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并且，两条腿好像也给打瘸过，平时走起路来，一拐接一拐。现如今的孔乙己，只在重大场合穿了长袍，平时都会卸掉，却添副近视镜，是唯一头后留下马尾辫子的男人，虽然这样的穷酸和遭奚落，但口口声声围绕鲁四老爷的治家本领在作种种点赞，羡慕往往是鲁四老爷的家道兴隆；喜欢人家并不等同人家喜欢你，鲁四老爷看他，麻雀不怕茅坑满，人怕麻雀粪淋头，终于隐忍不住赶出家门。一天，流浪在外的孔乙己被大文豪鲁迅先生看好，去做了他的抄书文秘。孔乙己做事一向不晓得深浅，看鲁迅写那么多文稿摆满文案，也烦，嫌啰嗦，自然就常常跑出去喝酒解闷，鲁迅通晓他的脾性，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昨天，跑出去的孔乙己照样挨打，人就在冰冷的马路边迷迷糊糊睡了半夜，他的旁边有三尺的地方就发生一起车祸，只几滴血溅了他额头而已，幸亏没有车轮碰到，爬起来忘不掉的仍然是觅家。时过境迁，往事如烟似梦，何况自己还有一条不争气的腿，还有被打致晕以及酒劲拿捏的脑子，但不知用了多久功夫，终于寻到梦中的鲁镇。学了狂人的样子嘟噜，“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能不发昏？贪官倍增，百姓大苦啊！
　　鲁镇真大，尤其，鲁四老爷的家，进门一座假山横了那儿，家丁绕开两边出进，与过去没有两样，单是院子规模阔绰些，头衔也由乡绅变成董事长。哪一块是他自己家呢？
　　小时候记忆里，一家老少三代住在一个院子，院子的房子，都有青砖砌就，正屋厢房一样不缺，好像听爷爷说过，七分的自由布局空间，东南角角里，长着一棵两抱方能丈量过来的刺槐，树冠大，春夏之交，槐花儿芳香到院子里的所有空间；老旧的屋梁上，还有一窝黑燕子，在屋门的正上窗棂，给它们留出过往甬道，即使寒冬，一家人受冻，也未阻止它们的出路。
　　那时，爷爷在这个镇子的木器厂上班，奶奶整天抱了孙子再抱孙女，父亲忙于大田，母亲纺线织布，出出进进的人们共同穿插成田园牧歌快乐窝巢。这样的时光不知道过去多久，一天，拆迁小分队抬一桶石灰水来了，绕每家墙面画一大大的圆圈，里面再写一个“拆”字。半月后，拆迁就随圆圈追随来，拿什么家伙的都有，洋镐，铁铲，人堆里有大檐帽子的人，手里掂着冲锋步枪，有身上挂着艾滋病牌牌的病人，跑你前面跳死亡连带舞，有年迈的老爹大妈，为每天发给的五十元干足那个份量的工作，个个像炸响的地雷，你可以继续留下来，我就在你屋后挖深沟，每家住户早吓了半死，死不了的，赶紧四处分散开，他的家和一窝燕子就这样都不复存在了。

　　中

　　他有幸没有死去，但从此再看不到自己家人，有朋友问，勉强挤出笑来，“个个都好好的”！人家继续追问下去，他才正言相告那些在别人看都是一堆的大胡话——一家人都活在鲁迅先生大书里！鲁迅的书，在他眼里俨然另一篇有据可寻的《史记》。
　　一． 吃血馒头的“华老栓”
　　孙子吃了血色馒头也没有能够挽救小生命，爷爷存活下来，他岁数不算大，六十多岁的样子，但头发早已花白，背，还有几分驼。最遭人上眼的是，凡到夏天，总能够从他颈椎、腰椎那地方，看到粘贴不败的膏药。这些年地方上工厂多了，污水聚集起来跑不掉，污染了附近小河与地下土壤，臭水反过来又污染了庄稼，加上空气里雾霾常年不散，他和许多老年人一样，显而易见患上严重的呼吸道疾病，听街坊的话，烟酒很早就不沾边了，病，却始终没有见好的迹象，人遇到寒冷天气，或者躺在床上，就喘不上气而变得痛苦难耐，能够睡足一个安生觉，比饥饿的人吃上大肉都好，就是享受，而这样的享受随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少，大医院去过，医生跟相面大师差不多，很“关心”你的生命体征，建议做过CT，再做核磁共振，几十分钟几个回合下来，他捡了八年的破烂换来的零散钱，都全交给了人家。以后再添毛病，往往先想到医生的“笑”来，闭上眼睛，就感觉人家在扛一只大针筒子抽你血，怕的要死不活。你可以放弃医院，疾病却不会放弃你，一个人痛苦的厉害，就寻找电视台广告去买余生，能管几天就几天，能管几时就几时，实在觉得不管用了，连街头小广告都不肯放过，明明知道包治百病那法统统瞎吹嘘，咬咬牙，把几天捡破烂的钱还是不自主交给人家。不管用？大不了，我明天再换一家。
　　后来听说，死掉的华老栓除外，紧挨他的几个邻居，李老栓王老栓们，个个都吃成脑血栓！真不知他们的命运如何？
　　二． 转战到养生会馆里的“祥林嫂”
　　仿佛木刻似的祥林嫂，经受二次闪婚，脸上瘦削不堪的样子不说，头发白到差了年龄段，她就拼了命到美发店去焗染，再出来时，四处扫来的光线里表明，那白了的变成夺目的棕色，尤其她的右侧，眼角下，藏有一颗暗紫的美人痣，再加上那眼睛里活泛，有意无意跑出道道的电光，打的男人往往躲开她背过身去。更难以置信是她家齐胯高的阿毛的下落，其实不是她想像那样给野狼叼走吃掉，而是人贩子趁女人忙碌，把孩子偷偷抱了去，又担心继续寻找，弄了在山墺里刺柴上挂鞋子被野兽吃掉的假象，狼吃人怎么会把那鞋子挂了刺柴上去？分明比狼还骁勇凶险一个人的所为。这就是几经周折成为后来的小祥林。
　　妈妈没了儿子，奶奶不高兴，以为从此断了香火，有事没事的常常比鸡骂狗，爸爸听奶奶的话，嫌妈 妈无能，拳头不论黑天白日，总在没有穷尽的气场里起起落落，妈妈也就浑身青紫。一天实在受不了，独自一个跑出去打工。一般工厂里都嫌弃她，不是因为没有文凭，就是因为年龄偏大，干起活来不如十八九岁的灵活机敏。她呢？总不能生生饿死，没日没夜整天寻找，在她行将崩溃的边缘，真有一家女子养生馆收留了她。
　　她进去了，老板还算热情，款款温言细雨：来这儿工作不要文凭的，非要说文凭吗？无非一个俏模样！我看你人长相还算标致。我这里上班可以，三七开，说白了，一个客户二百元的话，你可以得到六十元。但有一条，做事需要上心，着装一般选择极具性感的超短裙，咱这儿柜台里也有，金牌麦当娜服饰，可是需要你拿美金买，穿了它们再挂上牌子，即时就能上岗的。穿什么服装其次，最好不带内裤，谁被客人看中，谁的福分来了！明眼人一看即懂，这不是出卖钟点吗？名誉上为自己养生，实则养别人糜烂。诚然就是挂了羊头卖狗肉的所在，有钱的主，读书倦了来掐掐按按，有势的户，外出旅游累了来消遣，也不乏一帮对同性异性有嗜好“我爸是李刚”那些李刚一般的儿女们。她的工作跟在鲁家本质上没有区别，那里看中的眼色，这儿除此之外只是更要卖力气，天天起早贪晚，用自己羸弱的肢体，给人家做痒心养骨按摩，每天态度必须要好，再苦再累，不能哭形于色，否则要遭连串叫骂、咆哮、甚至罚你月薪没商量。
　　嫂的名称，不久改换了与男人再没有干系的小姐，这本身意味了诓骗与不实，不实之处又包含心酸与无奈。苦吧、哭吧、所有嫂姐们！
　　三． 又见三代“阿Q”
　　一代“阿Q”嘴巴根子不兜风的话得罪下一批人，院子连房子也就连累给拆除得比一般人家早，家人自四处散去之后，团聚的机会不多，所幸推土机没有轧死他家里的人，年轻人都跑了外地打工，而他们的孩子呢？带走养不起，爽性丢给空巢爹妈。三代阿Q这些留守儿童，到了上学年龄，也就去了学堂，爷爷奶奶们自然高兴，把平时和华老栓一样买血馒头的钱，抽出一部分，为他们买来浓缩版《四库全书》。可见，受罪受苦极怕了的人，翻身的希望孤注一掷都压在孩子身上，哪怕孩子想法里没有，细胞里不存在，大人也朝夕盼着未来就是皇帝一般的人物。这书，挺厚的一大本，书包放不进，只能上学揣着走，随便翻翻，古文字倒寻不出几个，却不能看，字小一个方面，主要因为沾满盗版水货的亏，像这样的事发生多了，也就把孩子一心一意托付给学校老师们最省心。
　　孩子呢？老师布置作业特多，每天都要拿家来，孩子有的会有的不会，不会的去问爷爷，爷爷摇头，问奶奶，奶奶不知，也是，恶劣的环境打击，已使他们身兼多病，大脑给药物副作用影响近似多半的残疾，哪儿能够应付得了多年不用的玩意？多数情况下是做不来，而孩子拿完不成的作业到学校交差，肯定挨批遭打，一次两次，一年二年，孩子的胃口再消化不动，望了书本就发憷。还好，他的体力特好，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就是平日饭堂里吃饭，那腿一只一只击打着节拍，爱动，就习惯上参加学校篮球队，跑跑跳跳的事总少不了的，无奈，学生还是坐在教室的时间长。他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的孩子，开始在网吧里寻找欢乐，与斗不败的各种游戏比试高低，学业从此荒芜了；问题就此并未算完，进网吧欢迎来不错，但不是白进的，需要的是钱，三代阿Q开始骗家人，一次两次凑效，一年两年，老人就有发现，进网吧的经费失去来路，便开始联合更多的同伙预谋抢钱，包括街巷银行那里都是目标。此刻，社会开始“关心”他们了，在骂无业游民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人身自由，再当他们出来后，三代阿Q真正变成叛逆了的狂人。
　　小阿Q们，不再按部就班，有跑了江湖上蹭饭吃的，也有把宾馆里倒掉的油从苍蝇口里夺了来捞进家，撇去顾客牙缝隙抠出的菜叶子，再行打包装进新瓶子折价卖给超市的，一个个宛若特活跃的强离子，都成了社会中坚。

　　下

　　孔乙己惦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不敢与祥林嫂的眼睛正碰面，万一坐了一起，也只是避开锋芒扭了患上颈椎病的脖颈，叭叭响过偷着瞄，大多光景和见到的熟人聊天，啰嗦多了，倒是忽略那几个亲人外面还有大情报特超级故事：
　　近年来,杀老鼠又不忍心的眉间尺，用一片真诚打动了足智多谋胆量过人的宴之敖。要说还是高人，把行走江湖上野医赶跑，敢于拿了华佗刮骨疗法的做派，一二年的时间里，连续“朝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上踹过几脚”，偏偏还不想就此罢了，他发誓要在最近一个时间段里，清查清查街头门户，患上前列腺炎的鲁四老爷，听说早吓尿了半截裤裆，撇下几处别墅群跑了，齐五老爷则紧闭了大门，除打探外面的风声，就是为天神门神屡屡叩拜上香，多也六神无主……打虎灭蝇让短衣帮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令人不免想像，强大神州梦的背后，可能就会迎来令欧了美的一大帮子蛮夷，都跟不上趟的另一盛世唐朝，而真正意义上那个首推安居乐业中的家，离百姓也应该不再遥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