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年少时,每年的正月初一,堂兄总要领着村里的同辈们到山那边一个叫“和尚庄”的村子给一个族叔拜年。堂兄与我同属王姓“智”字辈,但岁数却年长许多。堂兄年轻时在公社邮局当差,因为人高马大腿长,送邮件时总是跑最远的路,后来因子女众多,堂兄为照顾妻儿老小辞职务农,担任村里的粮食保管员。堂兄性格暴躁,但为人耿直,大集体时对那些“磨洋工”的社员常大声发火呵斥,人称外号“毛大哥”。 大年初一年味浓,伙伴们都想赖在家里不愿出门,可堂兄偏要领着我们几十个王姓小字辈给族叔拜年,烦得我们“怨声载道”。后来堂兄对族叔的痛说家史,让我们对族叔生发了几多同情。族叔早年家境贫寒,孤苦伶仃,被“王”姓招赘入门成了倒插门女婿。族叔为表明心迹,索性将本姓改为“王”。他一人居住外村,属单门独姓,堂兄对族叔不仅是尊敬更是同情。记得我们每年到“和尚庄”时,人还在小山顶上,族叔就站在村口手搭阳棚眺望了,吃个年饭、年晚饭后族叔总要把我们送到小山下,千叮咛万嘱咐我们没事就到他家做客,直至望不到我们人影才一人凄然离去。 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中期,身体一贯硬朗的堂兄突然病到了,病后头一年还能勉强带我们去给族叔拜年,族叔拉着堂兄的手,望着他羸弱的身体老泪纵横,哽咽道:“智水啊,你身体都这样了,还来看我啊。”堂兄也是悲从心来,“叔,我在一年就来看你一年,以后我不在了,就由兄弟们来给您老拜年了。”那一年从族叔家回来后,堂兄自知时日不多,就把我喊到家里,取出一张红纸交给我说:“智银,你有文化,好好保管,以后就按照这上面记载的传承下去吧。”我接过一看,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路字:“仁义礼智信,学道在心成。克昌汝大德,万世善为根”。这二十个文字读起来也像是一首五言绝句。堂兄有小学文化程度,他嘱托我,“这是我们王姓的家谱,也是家规家训,你教了这么多年书,领会的要比我深。但你要记住大哥的四句话,与人做事要讲诚信,子女上学要刻苦用心,做人本性要讲道德,万世万代善为根本。”这年秋后,堂兄走了。 堂兄病逝后,每年正月初一给族叔拜年的差事就落在我的肩上,看不到堂兄的身影,族叔在与我们言谈中的语气总有一丝悲凉。族叔一家虽然与我们相隔一座小山岗,但大事小事一直互通信息,直到族叔族婶离世后,他们的后代仍与我们王姓家族来往不断。堂兄遗留给我的家谱我一直珍藏着,并背得滚瓜烂熟。这些年来,村庄的王姓后代按照堂兄传承的家谱繁衍后代,安居乐业。值得一提的是,本家有一个叫王智和的堂兄现为物理学博士,任教于南京大学,他算是村中王姓“智”字辈最杰出的人才了。 家训家规是我国几千年灿烂文化史中的一朵奇葩。堂兄遗留给我的二十个文字既是血脉传承的家谱,也是立身做人的家规家训,我总结提炼为四个字,即“信”“成”“德”“善”,这四个字不仅是王姓家谱的精髓,更是家族子孙万代秉承的操守,做人做事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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